青稞地弥赛亚

【弘杨】血雨菩提

6k+,一发完。

极度OOC/三观不正/接受批评不接受辱骂

 

 

 

  一声闷雷,暴雨将至。

  黄子弘凡狼狈地靠在树旁。他已经没有力气了,身上中了三箭,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奇迹。朝廷的追兵马上就会循着血迹发现他,是就地解决,还是带回去严刑拷问?对于黄子弘凡来说都无所谓。事实上,自从十三年前父母惨死狱中,而他在家丁的护送下连夜出逃时,他就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。

  他也曾经历过令旁人艳羡的生活。那时候父亲还是定远大将军,征伐西域凯旋而归,骑着高头大马班师回朝,亲自带着突厥的求降书来到小皇帝面前,一时风头无两。那时小皇帝年岁尚小,又无其他兄弟,朝内大臣便劝说黄将军送家中独子黄子弘凡去宫中伴读。谁不知道当今朝政全由太后一人把持,小皇帝名义上主政,实则只是太后的傀儡。

  那时朝中内外分成两派,一派是先帝遗老,另一派则是太后亲系,远离朝廷多年的黄将军便更显得格格不入。黄将军无所谓,倒是黄子弘凡自己还没玩够,非说宫中规矩繁缛他讨厌得紧,还劝父亲彻底打消让他进宫这个念头,他可不愿意一天到晚陪着一个无趣的小古板。于是伴读一事就此作罢,小皇帝也再未张罗过要找伴读。

  再后来,黄将军被疑勾结外贼,锒铛入狱。没有任何证据,只凭几句风言风语,太后便以小皇帝的名义定了罪。彼时黄子弘凡还在树上掏鸟窝,离得老远就看到远方烟尘滚滚,大队兵马向黄府奔来,还笑说“父亲这是又要去哪打仗了,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。”

  两个家仆瞧出端倪,心道不好,未报告黄夫人便偷偷带着小黄子弘凡逃离了京城。在风津渡口准备上船时又被船家出卖,其中一个家仆不得已将自己化妆成黄子弘凡,被乱箭射死。仅剩的张超是黄子弘凡乳母的儿子,一路又是躲躲藏藏,终于带着他上了伏龙山。乳母是伏龙山前掌门的义女,也是现任掌门阿云嘎的义妹。黄子弘凡忍着眼泪对阿云嘎磕了三个响头,喝下了张超递过来的酒,便也算拜了师。

  他跟着阿云嘎苦练功夫,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雪恨。他恨朝廷,恨太后,更恨那个狗皇帝。他从未去过宫中,便也不知狗皇帝究竟姓甚名谁,只晓得那人和自己差不多年龄,父亲第一次上朝回来曾经和母亲说:当今圣上,是个怪胎。

  怪胎。黄子弘凡一直琢磨着。怪不得会任由朝政被女流把持,怪不得会十几岁还没有伴读,怪不得会轻易就给父亲定了罪。可偶尔他也会想,那个差点就要选自己做伴读的狗皇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,会不会如果当初自己答应了,一切都会不一样?他一直这样成长着,终于在年满二十岁时,他告别阿云嘎和张超,一人一剑下了山。 

  临下山时阿云嘎再三叮嘱不要去找朝廷的麻烦,全让黄子弘凡当耳旁风。他向着京城的方向边走边打听,竟得知江山早已易了主。听说小皇帝两年前死于恶疾,由于无兄弟亦无子嗣,竟由太后的弟弟黄袍加身。深山中练功的黄子弘凡对此却浑然不知,下了山之后才意识到今日并非往昔了。

  行刺太后的计划本应完美无缺。他联系上了宫中一位老太医,想方设法伪装成小学徒混进了宫。太医从前曾是黄将军旧友,新帝继任后痛心疾首,本想告老还乡,却不想被太后以家人性命相威胁,只好继续留在宫中。太后活得太久了。她经历了三代帝王,从自己的丈夫,到小皇帝,再到自己的弟弟,梳妆时无意掉落的一根白发使她突然开始焦虑。她担心自己会变老,会像她的夫君和儿子一样死的无声无息。于是她留住老太医,下了死命令,必要在三年内配出会使她不老不死的药方。

  老太医说太后每天中午都要喝补药,若黄子弘凡真的不怕死,可以从药中做文章。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,这话被墙头赌钱的两个小太监听了去,两人对了个眼神,连忙赶去太后的寝殿邀功。等黄子弘凡发现太医院被禁军层层包围时,已经太迟。老太医留下血书后撞柱,黄子弘凡则用尽十万分气力,穷毕生所学,勉强突出重围,仓皇出逃。

  他向北逃去。进宫之前他想着不成功便成仁,若无法报仇雪恨,苟活也无甚意义。他只依稀记得北边有一大片竹林,若能将禁军困住一部分,也不枉他折腾这一趟。可如今他昏昏欲睡,最后的记忆便是听到有个人在他耳边说:“你是谁?你受伤了吗?”

  黄子弘凡是被香炉的气味唤醒的。他睁开眼环顾四周,发现自己位于佛堂内,还有一小沙弥跪在佛像前低声诵经。小沙弥见他醒了,神色又惊又喜,连忙跑过来:“你醒了?饿吗?我给你拿点吃的?”

  如伏龙山间潺潺泉水般清冽,又如儿时把玩过的上等璞玉般温润,和他昏迷前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。

  小沙弥长得也是十分漂亮。他有一张玲珑小巧的脸,皮肤白皙透亮,一双似笑非笑的眼,眉目间都含着情,一张薄而红润的唇,道不尽的欲说还休。光看这张脸,哪有半分和尚的样子。

  黄子弘凡清了清嗓子想要说话,却发现还是发不出声,小沙弥见状连忙取来一碗水,喂黄子弘凡一点一点喝下去。待他勉强能发出声音时,开口便问:“在下黄子弘凡,敢问恩人,怎么称呼?”

  那人起初一脸惊讶,随即似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,低头抿嘴笑着说:“贫僧远离俗世许久,早已不记得俗家姓名。”

  “小师傅言重了。”黄子弘凡说:“我只想着若日后要答谢,连恩人名字都不知道,岂不是不仁不义?”

  小沙弥思吟片刻:“高杨。”他说,“你可以叫我高杨。”

  黄子弘凡总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,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,只得把这归结于高杨那张脸迷惑性太强。趁着高杨去给他取饭的功夫,他抬眼望去,只见这佛堂空空荡荡,除了那尊佛像和香炉蒲团外竟再无他物,全然不像一座靠香火维持生计的寺庙。

  外面开始下起雨了。这雨来的又烈又急,黄子弘凡盘算着照这雨势今夜是离不开这里了,不如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养伤。念及此,他的心反倒安稳下来。

  黄子弘凡虽然肩膀受伤,手还是能动的,他谢绝了高杨想要喂他的好心,却在对方转身继续跪在佛前时忍不住脸红心跳。他细细观察高杨,倒还真让他品出一点不对劲。首先他能确定的是,高杨绝不是一个真正的和尚。即使身着素色袍子,头上也戴着伽帽,却仍藏不住绾绾青丝。再比如,高杨其人肩宽腿长,身材高大,皮肤白嫩,绝不是一个从小便在寺中摸爬滚打的小僧该有的形象,倒像是一副上位者的样子。

  待高杨诵经结束,黄子弘凡坐起身问:“你家住持呢?我想感谢他。”

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“那你的师兄弟呢?”

  “也没有。”高杨叹了口气,“这座无名寺,只有我一人。”

  一时黄子弘凡脑中疯狂闪过多个猜想。从前在伏龙山时,张超给他讲万千世界,草木精怪皆有灵,这次该不是真的遇到鬼了吧?

  高杨似是看穿了黄子弘凡的想法,笑着说:“你大可放心,我是和你一样活生生的人。”

  “每一个吸人魂魄的精怪都这么说。”黄子弘凡嘟囔着,却没有再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。

  “倒是你,”高杨说,“你怎么会跑到这来?”

  “我来这边杀一个人。”

  “杀谁?”

  “你这样不讲道理,一直都是你问我,我岂不是很亏?”黄子弘凡耍赖说:“其实我对你也很好奇,你是谁?为什么会在这里?你的寺里为什么只有你?”

  “不讲道理的明明是你吧?连问三个可不算数。”高杨说,“我只能回答你一个,我是高杨。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,你来杀谁?”

  黄子弘凡眯着眼睛,看着高杨得意洋洋的样子,更被激起了好奇心,“灭我全门的仇人。该你了,为什么你会在这里?”

  高杨撇着嘴想了想说:“是......是我的一个长辈,她觉得我不应该在出现在外人面前,所以把我关在这里。那我问你,你知道这是哪儿吗?”

  “不知道。”黄子弘凡诚实回答,“所以这是哪儿?”

  高杨哑然失笑。这个刺客莽撞而天真,却令他想起儿时曾有一面之缘的那个人。他回答说:“这里是皇宫向北三公里处的一片竹林。”高杨倒是没说错,只要黄子弘凡稍微计算一下就会知道,这里还处于禁林范围。“该我问你,我曾经在哪见过你吗?”

  “我怎么知道,反正我没见过你。”要不然怎么可能会对这张脸毫无印象,“我想听听关于你的故事。”

  “我没什么好讲的。”高杨叹气,“家中长辈恨我,又不得不倚仗我确立权威,终于在我没什么用处的时候被舍弃掉了,大概就是这样。你呢?”

  黄子弘凡没再说话。下山前阿云嘎千叮咛万嘱咐,千万不要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任何人。眼前的男人虽然使他不自觉地亲近,但始终围绕着他的家庭背景多次打探,也着实令人生疑。高杨见他不说话,便也没再催他,只说时候不早,他去后院打点水给黄子弘凡擦擦身子,就可以休息了。

  狂风骤起,雷雨交加。高杨撑不住伞,干脆跑进雨中。黄子弘凡望着门外雨幕,心中那个猜测渐渐清明。旁人常道他粗心调皮,其实童年时期黄将军教给他的东西他从未忘,也从不敢忘。待高杨冒着雨端着热水回来时,便见到黄子弘凡怔怔地望着他,目光片刻不离自己。他摸摸脸,觉得奇怪:“你看我干什么?我破相了?”

  “怎么会。”黄子弘凡摇摇头,“你很漂亮。”

  高杨好像从来没听过这种话,一下子涨红了脸,连耳朵都隐隐发热,他又羞又气,“你在胡说些什么啊?”语气中竟有些说不出的娇憨。

  “有一件事,我很后悔。”黄子弘凡看着高杨一点点拧毛巾,自觉地脱下内衬,露出精壮的肌肉,“你想知道是什么吗?”

  “不想。”高杨没好气地说,“你只管说便是,何必吊我胃口?”

  “我小的时候呢,有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小孩子。他让我爹问我,愿不愿意和他做朋友。可我那个时候实在是太不懂事了,我就说,不要。”

  “那你有什么可后悔的?”

  “后来我时常在想,如果我当初答应了,会不会一切都和现在不一样。我会和那个小孩一起长大,我们会亲如兄弟,我会和他一起面对所有的狂风骤雨,我的父母也不会离开我,他们会一直爱我,看着我娶妻生子,说不定还会逼我子承父业,光耀门楣。”黄子弘凡瞥了一眼高杨,只见那人表情晦暗不明,“我恨那个小孩,可我有时又想,他何其无辜,爹娘走了之后我还有师父和师兄们,可他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。”

  “不巧,我也认识这么一个小孩。”高杨给黄子弘凡擦完了左半边身子,把毛巾放进水盆里泡着,“这个小孩的亲娘为了生他难产死了,那时女人只有一个很低很低的名分,只比普通人家的小丫鬟要高那么一点的那种。所幸女人生前有几个要好的姐妹,偷偷把孩子藏起来,竟也就这么养活了。其实这家的女主人本是有一个亲生儿子的,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家业,她使尽各种手段,打压其他庶出的孩子。当然,那时她连这个小孩的存在都不甚知晓。在十岁之前,姨母们始终把他保护的很好,平时只许他在前院小范围活动,一有陌生面孔出现,就马上把他藏起来。说来也巧,打从这个孩子出生后,前边的八个兄长都以不同的原因相继离世。”高杨一边说一边拧毛巾,把毛巾拧的很干很干,一滴水都渗不出来。

  “可是这个小孩很幸运,不是吗?他继承了全部的家业。”黄子弘凡说。

  “不是幸运,而是噩梦的开始。女主人的亲儿子志向高远,17岁时主动请缨下岭南,却在湿热的环境下染上恶疾,不治身亡。那时女主人发了疯似的想要自尽,然后,她看见了那个小孩。从此,他便被过继成了女主人的孩子。又没过多久,他继承了家业。”

  “你也应该能想到,这个小孩后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。”高杨继续说,“他被架空,被家族里的其他人耻笑,他们说他不过是因为太幸运才得到这个位置,等时间一到就要还回去。他想交朋友,但是没有人愿意和他玩,那些孩子都被父亲告知离他远一点。好不容易他听说城里来了新的小男孩,他想只有一个也好,给他一个朋友吧,就算让出全部家业也没关系,他太寂寞了。可是那个小孩说,不要。”高杨的手又柔又软,隔着毛巾为黄子弘凡擦拭身体时,竟使他不住颤栗。

  黄子弘凡没有说话,又或许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外边的雨还在下,地面泥泞不堪,像极了他逃离京城那天替他受死的小家仆破烂的尸体。

  “是个好故事吧。”高杨端起水盆,“不早了,快休息吧。”

  “你的......帮手呢?就这么一个人打理这座寺?”

  “我一直都是一个人。”说完,高杨头也不回地走进雨中。

  黄子弘凡在这里休养了十天。他们默契地没有再追问对方的过去,而是在努力地成为朋友。他帮高杨提水,生火,做饭,仿佛寻常人家。这个寺很小,小到出了佛堂就是内院,院内也是寂寥得很,只在四角种了四颗大树,中间一方小菜园。黄子弘凡每晚陪高杨诵经,一盏青灯,两个蒲团,他打着呵欠,昏昏欲睡,一抬眼却看到高杨笑眯眯地看着他,眼底满含着那些他们彼此心意互通的情绪。

  一时竟与那高台上的菩萨有几分相似。

  黄子弘凡问:“你供的是哪位?”

  “弥勒。”高杨定定地望着他,“拜的是未来,求的是欢喜。”

  “那我也拜。”黄子弘凡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,磕了一个头,“我愿你的未来永远欢喜。”

  那天清晨黄子弘凡被高杨拍醒,那人扔给他一个包裹说:“我家中长辈一会儿要来,你快逃,逃得越远越好。”

  “你把我交出去吧,也好有个交代。”

  “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了。”高杨说,“十三年前我犯了很大的错,这次也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。”

  “不,那不能怪你......”

  “你快走!”

  “那你和我一起,我们一起跑。”

  “不行。”高杨摇头苦笑,“我永远不能离开这里。”

  天色微亮。只见一黑衣少年穿梭于林中,向北跑去。不过一炷香的时间,禁军包围了无名寺。一座凤轿缓缓落地,两名小太监掀帘,露出太后那张明艳的脸。高杨迎在门前行礼:“母后,您来了。”

  “嗯。”太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,看也不看高杨一眼,径直走进佛堂。

  “你在这里怎么样,过的还习惯吗?”

  “回母后,儿臣每日打打坐,读读经书,一来二去,也自得其乐了。”

  “我今天来呢,是带给你一个消息。”太后喝了一口小太监递上来的茶,轻轻放在桌上,“高大人前日因风寒不幸离世。”

  “儿臣知道了。”

  太后仔细端详着高杨低眉顺目的脸,突然大笑起来:“高杨啊高杨,你和那个短命的高才人一样,我永远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!”

  高才人出自书香门第,自有一番小姐脾气。入宫前她憧憬着远大前程,她想着若有朝一日有幸能被当今圣上宠幸,便能从此一飞冲天,高家也可平步青云,不再是区区六品,做事也毋需再看他人脸色。升为才人时,皇上赐了她一包菩提种。可事实是,那一晚欢愉后,皇上便再没来找过她。

  而她与皇上之间,也只剩了这么一包菩提种。

  太后起身背对着高杨,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她金光闪闪的华服上,与高杨身上灰旧的袍子似成云泥之别。她说:“杨杨,过的习惯就好,高才人那么宝贝那几颗菩提种子,现在看来倒让你种的结了果。这是你与佛祖的缘分,你就也在这佛法庇佑下安稳度过余生吧。”这话似是安慰,又似是嘲讽,可没等高杨想要说些什么,太后便钻进了轿子。

  黄子弘凡一路奔涉,终于上了船。他松开一直紧紧撰着的手,一串菩提手链咯得他手掌生了印子。那是临走前高杨硬塞给他的,他数了数,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一颗。他又想起院中的四颗大树,突然止不住地开始流泪。

  他怕,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高杨了。

  黄子弘凡又回了伏龙山。张超在山下等他,什么都没问,只是搂着他肩膀拍了拍。阿云嘎给他备了一壶好酒,可谁知道这小剑客酒量奇差无比。两杯下肚就开始晕晕乎乎,直抓着张超说,我给你背一段经吧。又抱着张超大哭,一直重复着:“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。”

  阿云嘎:“弘凡这到底是怎么了?”

  张超:“我以为他去宫里了。”

  “我也以为......”

  张超回头一抓黄子弘凡的手腕,突然摸到一个陌生的东西。他定睛一看,是一串手链,心下了然:“怕是遇到什么人了吧。”

  “还送了定情信物,希望是良人。”

  “黄子弘凡看上的,定是良人。”

  那年冬天风雪极大,高杨生了火盆准备关门取暖,却见一把剑横在门口。来人穿着蓑笠,鬓边眉梢尽是霜雪。那人摘下斗笠,笑着说:“小师傅,我回来很不容易的,不给我沏壶热茶?”

 

 

end-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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